虽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余菀听罢，脑中依然如有滚雷轰过一般，面色也白了。
“今日你就搬到大郎院里去，再不用整日劳碌去做绣活儿了。”老夫人又朝徐婆子道，“一会儿你去同账房说，余菀的月例和宋芸一样，另外再去库里取两匹布，给她做衣裳。”
她目光转回余菀身上，又露出喜色:“年轻人穿鲜艳衣裳才好。”
徐婆子记下，转而见余菀呆愣，便催:“余小娘子，还不快谢老夫人大恩。”
老夫人却是大方地制止:“你腿上的伤未痊愈，跪就免了。”
偏是余菀提了裙摆，忍着腿脚不便，慢慢跪了下来，又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小婢女谢主子赏，老夫人欣然受用。
余菀抬头，目光灼灼，声音再柔，语气也透着坚定:“老夫人大恩，婢子铭感五内。婢子进了府里，不被风霜雨雪所欺，亦不必忍饥挨饿，心中已是满足，如今能得见老夫人之面更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求旁的。”
连奕撩了下眼皮，看她惶惶不安的神色，不由心下一哂。
余菀惶恐，语速也变快了:“婢子身份低微，又资质驽钝，勉强能在绣房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怎能到大郎身边服侍？还请老夫人收回成命。”
她急切的语气和慌张的神色分明不是高兴时该做的表面推辞，而是掺杂着不乐意。
连奕狭长的眼眸缩了下，抬肘搭在身旁的凭几上，姿态看上去很是轻松。
老夫人却一改方才的喜色，换上了严肃，那严肃里有惊有怒更有恨。
连家是簪缨世家不说，她长子更是英明神武，外头多少官家小娘子想到她长子身边，便是做个妾都愿意，为的就是能与连家攀上些关系，可她长子对这茬理都不理。
前段时间，老夫人好不容易说动了她长子选侍妾的事，见他答应得迅速以为敷衍她，今日让余菀给他侍膳，他也算满意，便暗自喟叹这一番苦心没白费，却不成想，要给这绣房小婢女一场大造化时，她却不知轻重地往外推。
老夫人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不该像宋芸那样欢喜到谢天谢地？
徐婆子侍奉老夫人多年，能轻易看明白老夫人心绪，忙上前，一弯身，拉起余菀的手，边拍边道:“余小娘子真是实心眼。老夫人都说了不用你去绣房做活儿了，只管一心服侍大郎就好。”
又笑对老夫人道:“这余小娘子知道什么叫本分。老夫人何不体恤她，日后送些帕子之类的东西到她那里。她有这一手好本事，若是不做，岂不浪费了。”
老夫人听罢，面色稍霁，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欣喜，而是淡着声道:“如此甚好。”
“快看看。”徐婆子又笑着冲余菀说，“咱们老夫人最是仁慈，你可不要错过了这天大的福气。”边说还边捏了下余菀的手，暗示她别不知好歹。
余菀尤其听不得这种话。
按理说，女子到了十六岁的年纪早该配人了，可她却真没往这上头想过一星半点儿。
早几年，她愁阿婆的病，前两年愁阿婆的身后事，这两年愁攒钱赎身的事，好容易攒了些钱，赎了身还能有去长安的路费及伙食费，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风顺水地进行，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了让她去给连奕做侍妾的事！
她身为奴，却厌恶为奴，给人做侍妾，虽比普通仆婢身份高了一些，可说白了还是奴婢，唯一的好处是月钱多些。
余菀确实看重钱，当年为了料理阿婆的后事，为了吃饭，为了有一方床榻安寝，为了有去长安的盘缠，她这才卖身为奴——没有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她却不想为了多得几个钱而给人做侍妾！别说侍妾，就是妾她也不乐意！凭他是谁都不愿意！
说起来，连奕执掌朔方，能与他攀上关系，那是能让小婢女睡觉笑醒的事。可余菀惦记的是赎身出连府，离开灵州，远去长安一事。
一旦去了大郎屋里，那她对阿婆是不孝的。
她卖身连府，即使为奴，衣衫也算得上鲜艳，可她却一直悄默声地戴着麻绳手环。
她不敢把阿婆之事如实相告，唯恐这两位主子不同情她反拿此事威胁她就范。
余菀仔细想过，自己的长相并非倾国倾城，当日淋了雨，腿上还跪出了血，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怎会入了朔方节度使的眼？
那是什么人物，光是官阶就能压死人，日后保不齐还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老夫人给二郎选侍妾，好歹让宋芸到二郎跟前去过数次，两人也有不少言语交流，可今日，余菀不过给大郎侍过一次膳，期间两人均没吐露半个字，偏是老夫人就要把她送给大郎。
这事草率到让余菀不可思议，大郎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能同意老夫人此举，怕是不想让老夫人难堪罢了。
余菀与连奕可不像宋芸与二郎那样互相看对了眼。既如此，他二人又何必添上这层关系？
此刻提赎身不合适了，先推了这事才好。正在余菀琢磨着怎么再次拒绝时，这屋里的两位主子竟没容她再言语就敲定此事，徐婆子当下将她搀起来:“小娘子，这便走吧。”
余菀慌着神见连奕向笑呵呵的老夫人行了个礼就大步离去，而她也被徐婆子送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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