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觉得我们都该听他的，他觉得他对我们的安排就是最好的，我就该按照他说的，吃饭、上学、参加上流聚会、和什么人来往交流，我妈我姐去过哪里干了什么，他都想管。但他连自己都管不好。”
许慎将手里拧干的抹布甩到旁边的柜台上，拿开水池底下的塞子，水流凝聚着中间小小的漩涡，水平线飞快地往下沉去：“我一直忍着没有反对他过，直到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跟他吵了起来，越吵越凶……我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好像是他让我转学，进那个什么贵族学校，我不肯——”
“你说什么年代了，竟然还真有人觉得富二代就该上小说里那种全是们王孙贵胄公子哥的学校，是不是有点傻？一听就感觉玛丽苏沙雕气息都快溢出屏幕了好吗？”
许慎笑着摇头，余临却仿佛被他这句话细细一针扎进心口。
转学这件事，他从没有跟余临提过。
许慎说得漫不经心不着四六的，但所谓的贵族学校，其实是存在的，不过一般都不叫“贵族学校”，而叫私立。
私立学校的师资力量比普通高中要高，环境也要好一些，吃穿用住都配的顶级，当然，学费也很贵，因而才有人戏称为“贵族学校”。
但以许家的资产，要送许慎去私立读书，那点学费就相当于从一头肥得流油的猪身上割了一小块“蚊子肉”，挥手拿出去撒在大街上眼都不带眨的那种。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许家做的这个决定都算顶好的，毕竟当时以许慎那狗屎不如的成绩，能不能上个本科学校都悬得厉害。
去私立，说不定还能凭着老师的专业程度和教学质量把他从悬崖边拉上来，至少最后高考不能太难看。
但是许慎拒绝了。
为了这个，他还和家里吵了一架。
“我没去，所以他生气了。不过当时他当时主要气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因为我恰好在那个时间点踩到他的雷区了。”
许慎解开围裙挂上橱柜，转身洗了手，朝着客厅灯方向抬了抬下巴。
“我姐许忻，当时和人谈恋爱。怀了他。”
余临默然两秒，轻声问：“他的耳朵……”
“我就知道你果然注意到了，”许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先天的。他那个便宜爸，身体有点毛病。”
说到这里，他长呼出一口气，“那天在医院你看到我，就是带他去检查耳朵的。当时我姐怀他时候并不知道这些事儿，体检结果出来后我爸才知道，她和同校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还没结婚就和异性厮混地大了肚子，家里却毫不知情，这在上流圈里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那事儿，毕竟人人家里都有些事见不得光，但问题是，许家家风严苛。
老爷子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
许父要让人去找那个男生负责，许忻又死活不肯，说是两人已经分了手，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只会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更丢人现眼。气得许父差点就要朝她动手。
许忻不听他的话，上了她所谓的梦想的专业学校，最后自己又默不作声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许父气蒙了头。
恰好那段日子许慎那糊成狗屎的月考成绩一出，许父当机立断就要让他转学。他想培养一个真正优秀懂事的儿子，能安安生生继承家业、让他安度晚年的继承人。
然而许慎一反对，他的怒火立即就被激至最高点。
现在就和许忻一样不听他的话了，那以后还得了？
老爷子受不得激，许忻自身难保，许母只会在旁边哭天抢地。
那段时间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许慎和许父吵得不可开交，他知道许父顶着外面无数流言蜚语，顶着公司工作的压力、顶着家里的乱子和未来，他肩上扛着的东西太多，心里压的东西太重，一旦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口子，情绪便如洪水般迅速爆发，逐渐变得不可控制。
可许慎不是让他泄愤的工具。
少年被父亲掌控在手中，活了多少年，便蜷缩了多少年。
他曾想方设法将自己打造地阳光一点、乖巧一点，看上去更像个正常的孩子一点，幼年被嘲笑讥讽的阴影笼罩始终在他心头，只不过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有意地压了下去，然后在角落里抽枝发芽，悄无声息地长成一棵名为恐惧的参天大树。
他伪装地太好，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如同表面上一样没心没肺，没有人想过，他其实孤独又敏感。
第一次见到余临的时候，他是作为新生代表、一个外省来的中考省状元被邀请上台演讲的，许慎百无聊赖的站在底下，举目看去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人群站得整齐却也拥挤。
他个子高，站在班级最后一排，顶着头顶长空烈日，第一眼就望见了主席台上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少年，那样丑出天际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却也变得无比地养眼。
广播里冷冷淡淡的嗓音念着演讲稿，声音传透整个操场。许慎看见，少年白净的脸庞映在耀眼的阳光里，反射出一种刺目的冷白。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叫余临。
如果许慎当初没有遇见余临，他对转不转学是无所谓的，在哪里上学不是上？
反正他成绩不好是事实，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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