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绝望大厦
保洁大姐把散着洗衣粉清香味的里外几件衣裳板正地挂好了，又把盆放回了上铺那置物架子。她心情不错，甚至嘴里还在哼着几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调。虽然外面大雨倾盆，等天晴了恐怕要干的活得翻上好几番，可这也代表了起码今天她是可以暂时休息的。不光是她，还有楼上的那些保洁，尤其是大病刚缓，此时还在那窝着不动的小花，一定都和她有着轻松的同感。
苦中作乐是劳动人民特有的本事，用好消息来对冲坏消息也是。小花从昏睡中起来，此时趴在一旁缓精神是好事，把大姐联系不上女儿的焦虑给冲淡了大半。她弯下了腰，把身子探过去瞧那蜷缩着的姑娘，被泡的微微发皱的指头轻轻地抚着小花干瘦的背。
“怎么样，花儿，姐摸你不那么烧了，嘴里有味没？想吃点啥不？”
或许是大姐的手在洗衣盆里泡冷了，又或者是对于这句话有了些不舒服的反应，此时小花既没说话，也没什么明确的手势来回答，而是突然弓起身子，用双手拄在了床边的栏杆上。
“慢点！怎么了？要上厕所吗？”保洁大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闪得一愣，心想这孩子是睡毛楞了？怎么动作这么大？亏得个头小，否则这一下子脑袋非碰床边铁架上不可。
小花仍是没答话，只是那原本要窜下去的动作忽然又僵住了，接着就趴在床边猛烈地呕吐了起来。那身子弓的弯折程度叫保洁大姐看着都直害怕，怕这个小身板儿就这样一撅便轻易地折了。
一手端着水，一手轻轻地拍着后背，她的心里充满了怜惜。但拍着拍着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因为那灯光虽然不太亮，但也足够她影影绰绰地看到脚下那一滩呕吐物的异常。
台灯亮了，保洁大姐扯着线将光照在了地上，她看见在小花那双平绒黑布鞋里的颜色不对，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过是受凉发了场烧，吐出来的东西居然是棕黑色的？而且这里面细细碎碎的玩意儿是什么，这也不像食物残渣，反倒是有些像……肉？
她以为是自己这花不花四十七八的眼神不济了，就想抬头看看小花的脸色，来佐证自己的视力和判断，可这一回头，善良的保洁大姐犹如遭到了晴天霹雳，手里举着的台灯也拿不住了，啪嗒一声砸在了那滩血肉里闪动起来了。
刚才她们对上眼儿时，小花冲着保洁大姐灿烂地笑了笑，但也正是这个笑容，才把大姐给吓成了那样。因为原本那张可怜白净，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上，此时已是布满了紫红而贲张的血管，一双眼睛几乎成了完全的黑色，鼻孔和口唇之间挂满了棕红的粘稠液体，牙齿虽然还是白的，但此时正紧紧地咬着半截儿自己的舌头，就像是丝毫不知道疼痛一般。
保洁大姐只是一瞬间就成了哑巴大姐，屁股墩儿摔在地上，腿脚手臂全都使不出力气，是想跑也跑不动，想喊也喊不出，只剩下一双被惊骇和无助填满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那个面目全非的“姑娘”。
“咯咯——呃——嗷——！”曾经的“小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样的音色来发声的，也决不可能发出这样大的音量。此时若是有人在楼梯间里，一定会被那杂物间里发出的非人咆哮给吓得一步都走不动。幸运的是没人，不仅他们这一层楼没人，而是大楼数十层的整个楼梯间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这世上凡事都有两面，希望大厦六十几层，二百多段，三千多级楼梯所在的空间里，全部的不幸全都落在了这位心地善良的保洁大姐身上。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件小屋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瞧见，直到后来历经坎坷的辛光明强行破开了门，才叫她的结局被第三个人瞧见。只是那时她几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身体了，而她的命运还差最后一劫，那就是被辛光明当做小花来拥抱，结果被扯掉了一双手臂。
说是命运其实已经有些牵强了，毕竟命运是以生命还存在而言的，而这世上此时还没诞生出这样的哲学家，可以论证活尸还算不算生命，还配不配拥有命运。
话说回来，那天大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堵在地下停车场里的秘书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将走到终点。她只是听到那似乎是无限上旋的通道里水声越来越大，而且不断响起的撞击声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在这两种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奔跑和喊叫声。奔跑声越来越重，喊叫声也越来越尖，这令她感到无比的惊恐，只是还闹不清楚令自己感到惊恐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秘书躲进了自己的小车里，检查好了所有窗户和门锁都是紧闭着的，她把手刹拉到了扯不动的高度，然后拿起了破窗锤，将整个身子都缩在了后排座位里。
在前排座位的空隙里，她只能瞧见前面两辆半车。最前面那半个车屁股是辆超跑，好像是四十多层的一个新媒体老板的座驾。中间那辆宝马是个跟自家老板年纪差不多的少妇，听说傍上了个医疗口的什么官员，开了个倒腾药品的贸易公司在五十几层。至于面前这辆黑色的大揽胜她是最清楚的，车主就是自己公司下面一层的邻居，平时虽然见得不多，但总归比前两个要脸熟。
她正想到这里，恰好揽胜的门打开了，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大汉走了下来，他的脖子几乎跟脑袋一般粗，从肩到腰也一般粗，可以说这个身材是完全配得上他的座驾的。他扯了扯脖子上那条几乎有指头粗的金链子，皱眉向后看了一眼，接着又探身去车内使劲按了两下喇叭，然后锁上车门，朝前面走去。
宝马少妇的车窗摇了下来，漂亮脸蛋和长卷发探了出去，丝毫不怯地抬头与揽胜大哥说着话。没有几句的功夫，她那玲珑曼妙的身子也下了车，扯着揽胜大哥的一条手臂接着向前走去。他们来到了那超跑的车屁股边上，少妇比比划划地跟大哥又开始说了起来，然后一只大脚就把超跑的屁股给踹得一晃，最后这两个身影就被拐弯儿的墙给挡住了。秘书不敢开窗，更不敢下去，只好把所有的八卦之火都按在心里，不错眼珠地盯着前面，暗戳戳地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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