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很大，后院有厨房和供一大帮子下人居住的庑房。
作为窑姨的摇钱树，师凤梨享受到了身为一个娼妓享受不到的所有待遇，包括尊严，以往青楼里的花魁不是没有自视甚高的，可都在老妈子的调教下被治得服服帖帖，也就师凤梨，连窑姨这个栖凤楼明面上的老板也得让她三分。
师凤梨的房间在二楼上楼梯后最里端，避开了闹哄哄的通宝大街，东边窗户下是淮河，目光所及，能看到那拱形桥洞和两岸的桂树，北边则是大大小小的烟柳巷子。
可以说，栖凤楼就是离阳府风月场所的入口。
林君尺初次到这里的时候，很不适应，在地牢里被关了将近一个月，结果一出来，就被周雀儿丢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比不见天日的地牢更要让他作呕。
这里的人都是些粗鲁卑劣的底层人物，目不识丁动不动就爆粗口。
虽然在这楼里他们是唯一清白的人，身份却要比那些皮肉生意的姑娘们更低人一等。
好笑的是，都到了底层，竟然还分三六九等，最卑劣的连去前院的资格也没有，林君尺便在其中。名义上伺候姑娘，实际上什么活都干，端茶倒水，生火做饭，洗碗洗衣，后院来了个这么老实的新人，那些低贱的人便抱团起来可劲捉弄这个又丑又笨的木头。
林君尺觉得没什么，人世间所有的屈辱他都可以忍受，那个贼眉鼠眼跟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小矮子欺负他，他也没当回事，他做着自己的事，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摆脱这一切。
若是林天雄泉下有知，自己用性命换来的长子一条生路却是当下光景，不知作何感想。
林君尺刚熬完银耳羹，因为被嫌弃笨手笨脚又被那小矮子跳起来拍了几下脑袋，小矮子是卯足了劲打的，他随意靠在厨房柴堆边休息，其他打杂的聚在一起在院里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几声聒噪的笑声。
林君尺从怀里掏出个有些发冷的干面馒头吞咽进肚里充饥，对那些目光短浅一辈子都不能翻身的贱人们嗤之以鼻，无非就是嘴上流着哈喇子，壮起胆子抬头看一看那楼里的女人。
他内心依旧高傲着。
周雀儿走进来时，正好看到一脸灰的林君尺。
他用调羹舀了一勺银耳羹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咳嗽两声，明知故问道：“你熬的？”
没有想到自己挨了顿奚落，认认真真熬出来的一碗银耳羹是为周雀儿准备的，林君尺眉头紧锁，擦了一把脸上的灰，站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可能是林君尺来到栖凤楼开口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
周雀儿曲嘴一笑，将勺中银耳羹大口吞入腹，他舔了舔舌头，评价道：“味道勉勉强强，不过是用了心做的，这次就饶过你。”
他将瓷碗放在了灶台上，猫着步子加入了那些讨论者的队伍，聊来聊去左右不过是那几句话，白白的胸脯，跟藕似的手臂，要是如何如何，周雀儿听得笑出了声，附和道：“女人嘛，不过都这样，难不成漂亮的女人就不拉屎了？”
有人点头称是，这兄弟有觉悟。
但更多的人只觉得一阵恶心，被人这么一插科打诨，“雅兴”全无，他们倒想看看是谁在装清高，结果一转过头来，不是他们一伙的人。
刚想说是谁不注意，让外人进了后院，待有人仔细打量着周雀儿的脸，回过神来时，如鸟兽四散般叫了声雀儿爷散开了。
周雀儿立在院子里，无趣无趣。
他重新走进柴房，林君尺趁这个时间洗了把脸，周雀儿知道这会，背后肯定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这间柴房里的动静。
林君尺问道：“你很享受这种被人吹捧的感觉？”
周雀儿眼睛在灶台上一扫而过，发现那瓷碗已经不知去向，笑了笑反问道：“怎么，觉得自己跟这里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也不觉得委屈，甚至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受点苦难不能成为真英雄。却发现自己大费周折熬出来的一碗羹，竟然是给我这个仇人熬的时，就觉得无比屈辱了？”
林君尺站在原地不说话，周雀儿进门时手上拿着那碗银耳羹时，他的的确确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他在地牢中可以与周雀儿对峙，甚至无畏生死，可他不能接受像这个粗劣至极的人低头。
周雀儿朝林君尺慢慢走去，边走边说道：“没想到你在我面前还要脸，这真让人意外。你以为这里还是在地牢，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刚刚外边那些人的反应没告诉你，你出了地牢还是被人欺负的命，但我出了地牢，人人都得敬我畏我。”
林君尺直指道：“他们背后也在骂你咒你。”
周雀儿讥笑一声，“可他们不敢跳起来拍老子的脑袋，不就够了？嗯？”
他的眼神中满是得意，显然林君尺在栖凤楼所有遭遇他都一清二楚，这也是他放心吃下那口银耳羹的原因。
林君尺低下了头，拳头紧握。
“你太天真了，真当自己还是延安府那个公子哥？知不知道若是我现在对你拳打脚踢一顿，以后你在这栖凤楼，任凭你再怎么努力也没人敢跟你交好，甚至他们会变本加厉的欺负，羞辱你。可要是我今天跟外边人打个招呼，他们以后对你的态度就会像对我一样，捏着鼻子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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