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怀景看着佩刀而来的陈殿，身形一顿，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莫名情绪。
对方是愿意来见他的。
那夜决裂，他们甚至都没有告别一声，解怀景继续带着曹令的尸体前去完成他们计划中的一环，陈殿气血攻心昏死在姚羡的怀中，陈殿没有听到解怀景的解释，解怀景也不知道陈殿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到了他自己身上。
“解怀景，收手吧。”
陈殿说完，长呼出一口浊气，他很少有这么犹豫不决的时候，哪怕是两年前揣摩宣仁心思，迎合着主动说出前往西北请那位道人入京面圣时，都只展现出了过人的果敢和智慧，也让举棋不定的宣仁终于下了决心。
解怀景呵呵一笑，有些感伤，但是他不会让眼前这人看出他的脆弱，刚想说些赌气或者说固执的话，眼神一凝，蓦然在夜色中看到了陈殿的白发，一下没了所有的脾气。
那头白发，是那么的刺目，好像更白了。
只有解怀景，能够第一时间捕捉到陈殿身上所有的变化，哪怕再不起眼。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低头一脚踢开一块小石头，淡淡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和你是一样的，如果你不是为了给家人沉冤昭雪，坚持不到现在，我不是为了揭开那张虚伪面孔下的丑陋，也不会继续留在衡原。”
陈殿闭上眼，神色纠结。
他来之前，是害怕的。
解怀景蹲了下来，他们这是第三次在这里见面，只有这次，他没有蒙面罩，也没有穿夜行衣，就这么坦坦荡荡，让陈殿看看他这个五年不见，在黑暗下继续苟且的孤魂野鬼。
那个江湖盛世也是衡原最乱的时期，每天都有人死，轻则一门，重则一族一村。
符海棠更是当年有染血海棠凶名的杀神，见海棠必见红衣，红衣屠村时，行云流水般地身法抹去了那些普通人的性命，连眼睛都没眨，就像是最出色的丹青画师一气呵成，一笔将山河绝色。
符海棠从孤村中把解怀景带了出来，不是看解怀景少不更事，又生得有几分灵气，只怕手上会多一具尸体罢了。
若不是陈殿，解怀景不会知道自己一直跟在身后，视为师父的人会是杀他全家的凶手。
“陈殿，曹令的死我别无选择，即使我不那么做，当时那个情况下，符海棠也会说的。他这人生性多疑，哪怕是我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弟子，也一直提防有加，我没办法。”
解怀景伸出手掌覆住额头，拇指和中指按压在太阳穴上，继续说道：“陈殿，要是能放下仇恨，我们不会在这里见面。再说，这天大地大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符海棠一天不死，我不会甘心，我一天不死，符海棠也不会安心。”
解怀景苦涩一笑，见陈殿垂眸下来，他抬头，就好像五年前在泰安城，万人空巷都在目送那位道人出京，他蹲在路边，然后一抬头，一袭飞鱼服，神色冷毅的陈殿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光影婆娑，他看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可现在，陈殿从来离阳府，解怀景就感觉到了这个最忠实的伙伴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变得开始在意身边人的看法，解怀景没有指出，直到符海棠逼着他主动去刺杀曹令和姚羡，他那个时候害怕慌乱，但他还是坚定地执行了。
若说世间只分黑白，没去延安府之前的陈殿是黑，出泰安城之后的陈殿是在黑与白之间，但解怀景却一直站在黑暗中，从未想过脱身而出。
陈殿捂住胸口慢慢走到了远处，他不喜欢居高临下俯视解怀景，或许这一幕也会让他想起当年。
那个衣着简陋蹲在路边的小鬼，城中有人跪地磕头，有人哭天喊地，有人挣脱守卫要去挽留那辆注定无法停下来的马车，有人仰天躺在道人西行的必经途中，只有解怀景，嘴里咬着个包子，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好笑，啃一口包子，就很知足。
陈殿那时候想，这个小鬼一定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的，不过，他也见得不多。
他和解怀景打了一架，打得有来有回，只差一刀就能要了对方的命，解怀景也不服输，少年气的他犯倔，将陈殿骑在身下，一拳头又是一拳头。
刚刚在官场上得意的陈殿第一次在个江湖小混混上吃了亏。
那个调皮胆大的小鬼一晃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眼睛里那些藏不住的机灵劲被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内敛，让人瞧着这张普普通通的脸会觉得是个平实可靠的人，事实证明，他也通过了符海棠的重重考验。
解怀景认为陈殿变了，就像当年陈殿引导他去查明身世来历时，可没考虑过会给他造成什么毁灭性地打击，虽然让他知道了自己跟着的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可最开始解怀景仍旧是崩溃和难以置信的，他知道陈殿是在打他的注意，但陈殿呢？
陈殿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候的他可不会在乎解怀景的感受。
要是解怀景能一直活在符海棠的谎言中，符海棠要是能装一辈子的好人，解怀景也不必屈身黑暗。
陈殿当时只想让自己多一颗棋子，多一个江湖帮手，而不是一个朋友，他们是后面在书信中才成为朋友的。
“解怀景，你信因果报应吗？你我手中都染了不少无辜者的鲜血，会不会有一天他们的后人也像我们一样，潜伏在我们的身边，或者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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