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空气里充满着冬天特有的冷冽味道。不时刮起一阵寒风，吹皱了西子湖的碧波，将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带去天空，扰得商铺门口的布旗猎猎作响，那寒意是湿冷地冻到骨子里，令人不禁又一次裹紧外衣。
天气虽冷，不过街巷却依然热闹，卖糕饼的铺子蒸腾出的热气和哟呵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玲珑铺里总是有那么多挑选胭脂首饰的年轻女子的笑声传出，伶牙俐齿地与老板娘讨价还价；布料店的老板正精心给客人丈量尺寸，制作一袭贴身素雅的外衣；酒楼的伙计站在街上大声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忽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众人循着那人的目光看向半空——是雪，点点晶莹的雪慢慢飘落，往往不到石板地就已融成了水，然而生于江南的人是极少遇见飘雪天的，孩子们更是雀跃地奔跑了起来。
在这街巷稍显安静的拐角处，有一家古朴的铺子，离得一丈远便能闻见飘出的幽香，好像人心都定了下来。古旧的牌匾上书：九杳斋。
这便是西子湖畔最为出名的制香坊了，江湖传闻这香斋大有来头，斋主是一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是当年独为朝廷制香的封家一代的后人。彼时，封家九香名冠朝野，而封家一贯清高，不喜攀附权贵，能得到封家所制之香是极为夸耀的事。而后听闻当家的封老爷不知何故触怒朝廷，遭得满门抄斩，这制香世家的奇技便到此终结，而家族中却有俩兄妹机缘巧合逃过一劫。
这九杳斋便是借了这段江湖历史起了名，然而却只售九香中闻名的七香，剩余的二香不知是不会制还是旁的什么，总之是从未见过。
传闻毕竟是传闻，有人说这七香虽与普通香铺所售之香相比是出色一些，但也并未有多奇，而且时好时坏，许是借了这奇闻扩大名气也未可知。也有说法是这香斋完全是杜撰，封家根本没有活口逃出那一场灭门之灾，因此这最后神秘的二香他们是怎么都拿不出来的。
不过香斋确实是香斋，斋主确实是姓封，也确实有一个吊儿郎当的胞兄。有人向她说起这事，少女不过一笑置之，江湖传言，又何必当真。
祁连今日与人有约，不过时辰尚早，又逢冬日初雪，他便挑着人烟稀少的小巷间走动，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不经意地就撞上了这家铺子。与九杳斋相关的江湖传闻在他的心中闪过，他一时兴起，挑开门帘就走了进去。铺子不大，四面墙上放着各色香具，最显眼处有一花格，格中放置着七个香匣，均是有着华丽的木刻在上，显得身份不同于其他的香料。正当间有一排帐台模样的矮柜，上面放着一个个小匣子。帐台的一角是一尊鎏金兽首铜香炉，里面大概正燃着什么香，只闻到一丝丝的香气从那儿飘来，却见不到一点烟雾。帐台后的女孩子年纪虽轻，却颇有掌柜的架势，见祁连进来也不刻意招呼，只朝他道了个万福，随他自己随意挑看。
祁连看了一遭，只觉得铺中的香品并不特别，材质也有好有坏。可这好坏之差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奇怪，正要细想，被账台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素心姑娘，给我包一些上次你给配的香料吧，真是奇了，试了你的法子，我夫君头疼的毛病好了不少。”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与柜台前忙碌的少女说道。
封素心一袭白底蓝边的布衣，乌发齐腰，在后轻轻地挽了个簪，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眸子汪得出水，相貌说不上有多夺目，却很是清秀耐看。她微笑点头，从一只只柜箱中取出香料，称好后一丝不苟地包起交给客人，柔声嘱咐道：“宁香与头疼晕眩最是对症，安定凝神的效果虽好，却也不宜多用，记得白日里最好是熄了，不然容易瞌睡。”
少妇“诶诶”地应着，眼光却是细细看着素心的脸庞，最后温和地一笑，握着素心的手，道：“素心姑娘真是端得一副好模样，不知可有心上人？若是没有，我家的麟儿……”
素心一愣，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候门口响起了熟悉的男声。
“长兄为父呵，要讨素心过门先得问问我罢？”
少妇拢了拢鬓边的秀发，客气却略带讽刺地向来人打招呼：“哟，这不是封香，封少爷么。”
门口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清俊，眉眼甚至比胞妹还精致几分，只是一脸轻佻让人见之头大。他进门也不理来人，直接绕到柜台后，一胳膊揽过妹妹，问：“素心，你想嫁人么？”
素心一见她哥哥出现就头大如斗，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封香龇牙一笑，板过妹妹的脸对着客人，笑道：“看见她表情没？舍妹说她不想嫁给你那草包儿子。”
那贵妇虽是气结，却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转而不理会封香，向素心说道：“素心，你可是一个好姑娘家，一力操持香斋供你这吊儿郎当的哥哥吃穿用度，这事实街头巷尾的都知道，却是你那哥哥，”说着狠狠看了封香一眼，便是故意说给他听，“……挥金如土，将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都挥霍一空，为人又不知轻重，整个余杭能得罪的人都上下得罪了个遍，至今都没有一份正经差事。素心，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说，你能供你的哥哥多久？不如嫁入我们家，说出去好歹是余杭有头有脸的富商人家，也不介意多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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